无效威胁

    陈云珺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就见是叶瑜那个花孔雀,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她瞥了叶瑜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茶碗,转头就一脸谄媚地捧到祈祉面前:“小姐,喝水。”

    祈祉没接她手里的茶碗,叶瑜进来时带了侍从,而侍从们这会儿正在往方桌上摆放餐盘里的早饭和茶具。

    她取过一只空茶盏,提起壶到了些茶水,端起来抿了一口。

    陈云珺见状也不矫情,收回递给祈祉的那杯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刚吃了一张炊饼,她这会儿正好口渴的很。

    侍从们摆好饭食,叶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待众人走后,酒楼里只剩下他与祈祉二人。

    叶瑜将桌上的餐食向祈祉所在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虚指着盘中餐,望向祈祉的目光里带着真诚,轻笑道:“祈掌柜多用一些,承蒙关照,指点指点小店。”

    祈祉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开门见山地道:“叶掌柜客气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叶瑜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稍稍怔愣了一瞬,抬手将桌子上离祈祉最近的一份糕点又往前推了推,笑意温和地道:“这盘糕点我很喜欢,祈掌柜不妨尝尝看。”

    祈祉见他还在绕弯子,失了耐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冷道:“叶掌柜若是无事,还请自便,我现在不饿,这糕点就不吃了。”

    叶瑜见她确实有些生气,轻叹了口气:“祈掌柜此前几番暗中调查在下,此时又何必装作不知情?”

    祈祉闻言,原本就无甚表情的脸又冷了几分。

    “我没有派人调查过你。”

    叶瑜听她这般说,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不愉,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本翩翩公子似的和煦模样。

    他笑容里带着些歉意:“抱歉,祈掌柜,是我记错了。”

    祈祉没有再搭理他,这人说话云山雾罩的,她有几分不喜,但终归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她也不会深究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叶瑜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方道:“祈掌柜,实不相瞒,在下想请掌柜的帮个小忙。”

    祈祉莫名瞧了他一眼,语气凉薄道:“你我相识不过两面而已,我为何要帮你。”

    叶瑜被她问得一阵语塞。

    是了,他只想着祈祉身份特殊,若是能相助于他,必可成就大事,猛然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忘了两人不过才见过两面,连熟识都谈不上,彼此间唯一的联结大概就是那个八字还没没一撇的婚约。

    非亲非故的,人家为何要帮他。

    叶瑜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再次朝她歉意地笑了笑。

    只是他心里虽这般想着,可理智还是蛊惑着他想要再试一试。

    他状似随意地闲聊道:“不知祈掌柜此番前来云中县闲游,过得可还舒心,若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尽可以告知在下,多少我也算是半个东道主。”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祈祉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叶瑜是在威胁她。

    燕国长公主在笄礼日落水失踪一事,并非什么秘闻,有心之人只要稍作打听便可知晓,叶瑜既然自称是祈祝的友人,想必多半是知情的。

    只是他虽猜到了自己假死远遁,躲在异国他乡迟迟不归,可能另有隐情,想借着她的下落,当做筹码来威胁自己。

    却猜不出她这一番谋划的真正目的。

    事实上,她可不怕他会泄露她的行踪。

    算算时间,她可能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想到叶瑜的威胁对自己毫无威慑力,祈祉原本冷冰冰的神情都暖和了几分,她同样随口胡诌道:“珉国风土人情皆与我燕国大相径庭,煞是有趣,自然不急着归程,此地亦民风淳朴,人皆友善,日常中未有不妥之处,就不劳烦叶掌柜费心了。”

    叶瑜听得出祈祉根本不在乎他去燕国京城告密,他与祈祝虽是好友,但对燕国皇室并不熟悉,一时也猜不透祈祉当真是有恃无恐,还是在虚张声势。

    他不敢赌。

    珉国与燕国之间的实力天差地别,他与祈祉这种实权长公主相比更是力量悬殊,没瞧见他方才就连威胁的话语都说的不痛不痒的。

    可他好不容易搭上祈祉这条线,实在不想放弃,何况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祈祉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无论是她对身边那个小奴隶的态度,还是昨夜为了救一群野奴隶就敢擅闯县衙,都可以看得出她应有几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

    几番交涉下来,叶瑜斟酌着词句,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点柔软:“祈掌柜不妨先听听我的诚意,这忙定不会让祈掌柜白帮的。”

    祈祉瞧向他的目光里渐渐漫上玩味之色。

    她想到叶瑜昨夜闯进县衙是为了救奴隶,今早又在酒楼里遇见名门闺秀似的夏雪烟,在联想到他的身份,心中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她轻笑道:“我不过是个汤饼铺子的小掌柜,何德何能,为叶掌柜这般的人物帮忙。”

    祈祉向来不喜欢说话的时候弯弯绕绕,但叶瑜翻来覆去的说了半天,就是不提正事,她想着此时左右也是无事,浪费的也是他的时间,便随着他说话的方式,同样和他打起机锋来。

    叶瑜没注意到这些,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祈祉拒绝了。

    他想起初次与祈祉相见前,属下调查到的一些消息,委婉道:“祈掌柜曾助官府惩治贪官恶吏,想来定是侠肝义胆。”

    她何时惩治过贪官恶吏?

    祈祉思索了好半天,终于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初她为了灭掉钱虎那群为虎作伥的渣滓,调查过许多有关钱虎和县衙官差们为非作歹的证据,最后一并投给了与县令不对付的县丞,后来她记得,县丞就这么解决了县令,顺其自然地接替了县令一职。

    此时听叶瑜重提此事,想来那县丞大概就是他的人。

    祈祉见他如此执着,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于是她不再和他废话,直白道:“叶掌柜不必在我这里继续浪费口舌,有多余的时间,还是趁早另请高明罢。”

    说完,也不管叶瑜是什么反应,她缓缓向后一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闭目养起神来。

    一旁的陈云珺全程没有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她能看出祈祉已经结束了话题,于是笑盈盈地看向对面垂头丧气、一脸失落地叶瑜,期待满满地道:“叶掌柜可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不如随我们一道吃些。”

    说完,也不等叶瑜回她,便自顾自地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一桌子的丰盛早餐,她可是馋了好半天了。

    被祈祉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叶瑜自然没什么胃口,他附和着应了一声,手上却是没有半点要吃饭的动作。

    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当真要惹人厌烦了,虽然心里仍有几分不甘,但还是安静的沉默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小九和陈云璃回来了。

    祈祉迷迷糊糊中听到动静,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她一看三人都在,也站起身,揉了揉坐在椅子上睡着后有些僵硬的脖颈。

    打眼一瞧,叶瑜竟然还在。

    也不知他是一直未走,还是中途离开后又找了回来,总之与她无关。

    “叶掌柜,今日多谢款待。”

    祈祉和他道了声别,带着小九三人潇洒离开。

    叶瑜方才一直在发呆,直到听到祈祉的声音,他赶忙想要回应,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祈祉几人已然早早离去,连道模糊的背影都快瞧不见了。

    ……

    从酒楼里出来时,已近晌午时分。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过一处集市时,小巷两旁的铺子里,铺子外面的小摊上,传来阵阵嘈杂又热闹的吆喝声。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祈祉总觉得和朋友们见过面以后的小九,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

    小九心思单纯,稍微了解过他就会知道,很多时候他的情绪都会直接摆在脸上。

    祈祉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她从小九刻意装作开心的脸上,隐隐看到几分纠结的神色。

    似乎是在面临某种选择。

    眼见着前面再拐个弯就到铺子了,祈祉按下心中的种种猜测,不再多想。

    她知道小九心里藏不住事,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坦白。

    几人回到铺子里,祈祉看天色还早,指挥着三人卸下门板,打算开张半日。

    陈云璃兄妹二人各自领了分工洒扫地面,清洁桌椅,就连听到动静后,从后院跑来的小虎都拿了块干净的布巾跟在两人身后认真的擦拭桌面。

    可本应当在后厨的小九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呆愣愣地立在门前,直到陈云珺从他身旁走过,拍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回过神,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后,急急忙忙地跑去后厨。

    陈云珺看着他仓惶逃远的身影,疑惑地将目光投向祈祉。

    “殿下,他又怎么了?”

    “没什么。”祈祉随口回了一句。

    她转身走到柜台后面,慵懒地躺在竹椅上,双目微阖。

    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窗落在她脸上,晒得她有些目眩,于是她摸索着取过一旁的账簿,从中翻开,盖在脸上。

    不多时,昏昏沉入梦乡。

    至于小九未曾说出口的那些话,没关系,她可以等。

    对于他,她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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