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念觉得好笑,一个九天之上,辈分最高的神祇竟会是这么个自欺欺人的性子。
“神族怎会如何?”她开口问询。
尽管崇元心中已有了猜测,但她仍旧不愿相信,从表情上看,她的反应甚至都有些过了。
蘅念与她距离隔得远,依稀听见几句她的自语。
“怎会如此,为何我等了八万载,整整八万载啊。”她目光愤恨,用几近恶毒的眼神看向蘅念,“你为何此时才出现。”
蘅念不太懂她没头没尾的发什么疯,但好像又明白了崇元似乎一直在等待战神出世。还未等她问个清楚,崇元又突然冷静下来,只是那眼神似绝望又似哀伤,比方才更骇人了。
“难道这便是天意,吾儿命该如此。”
“儿子?”这话叫蘅念听了个真切,上神子嗣一般都会记录在册,她怎么从没听过崇元还有个儿子。
莫非崇元性情大变是为其子?
这个中缘由蘅念定是要查清的,只是在此之前她要先收复欲境,捉拿崇元才行。
自方才雷劫过后,蘅念便已跻身主神之列,完整的战神神源足以调动断情的全部力量,庞大的威压直直罩在崇元身上,神力如同浪潮,一波连着一波,扫荡之处尽是邪灵的哀鸣,整个欲境一时之间除了崇元,皆陷入了慌乱。
蘅念手持断情,面容冷酷,分明是不一样的脸,竟是让崇元瞧出了几分昔日故阑的影子。
崇元眼眸下压,声色冷然,“本尊既已走了这条路便不会回头,今日此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蘅念本就没想过不动兵戈就能将她压回太虚问罪,以战止战,正是她所喜爱的方式。
断情在感受到战意后当即化作三刃,虚光横扫而过时,云海翻涌,一息便被击散,荡开的神力阵阵冲向崇元,将其震出数丈远。
那不是普通的剑意,崇元活了数万载光阴,早已对这把战神代代相传的佩剑了如指掌了。
她面上噙着笑,嘴角渗出的血让那张脸显得更为诡异难测。
“你回归战神神位连一日都不到,断情所出剑意你可能受得住?”
蘅念不为所动,反问道:“这话你不该问问你自己?”
崇元似是笑她无知,历任战神之所以所向披靡,无敌于千界之上,万域之中,便是因着这把断情的缘故。
这剑所化剑意乃是由战神肃杀之意所生,而这杀意又需要长久的岁月累积而非一蹴而就,一旦杀意不足,断情便会主动激发主人的恶意,以此来催动更多的杀念供自己温养剑意,倘若主人心志不坚,便难以承受诸多恶念的侵扰,最终走火入魔,为剑所控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着此剑之故,历任战神但凡功法修得大成者,要么是自幼便修杀戮之道,性格残忍嗜血,成为战神后又受神格所固,不断释放杀意为苍生而战,以此赎回过往罪孽,要么便是自幼修无情道,性情平淡冷漠,六根清净,任你滔天恨意都难以动摇战神守护苍生之心。
崇元观蘅念如今这副模样,显然二者皆不是。
一个功法尚未修得大成的战神,崇元是有一战之力的。
“战神之尊,诸族敬畏,你就没觉得自己有何处与往日不同吗?”
蘅念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耐暴露了她的心绪,她的确不喜这般聒噪的对手。
“想知道有何不同?打过不就知道了吗?”
蘅念持剑之手猛然一翻,莹润的光华流过剑身,带动着神域中数道玄晶棱锥飞向对面,环环相绕,围成的圆几欲覆盖天际,不过瞬息便挑破云雾,如道道剑阵,压顶而来。
与寻常女神君喜爱优雅华美的招式不同,蘅念的出手可谓杀气腾腾,自神力流泻的瞬间便裹挟着足以令众生震颤的力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欲境,不容逃避,亦无法与之抗衡。
崇元无法想象一个不足万岁的小辈竟有这样的修为,如此肃杀的气息与战神神格无关,便是只做个普通神族,这后生只怕也是各中翘楚。
莫非她是自幼习杀戮之道的?
看着崇元来回变幻的神色,蘅念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对于断情的传闻她是有所了解的,但杀戮与无情两道蘅念是不屑修行的。
所谓杀戮者,便如天道的傀儡一般,在众生皆苦之时为天道所选,受控于断情,令其从此只为苍生而战,于蘅念而言,这战神与受天道改造的兵刃并无分别。
而无情者,便与故阑所选之道较为相似,但最终他的修行也称不上是圆满,故而无情之道也不在蘅念的考虑之中。
事实上,蘅念这些年也一直在参悟何为修行之道,只不过迄今为止她也未能彻底弄清,不过这也无妨,她只需顺着前路走,往后未尝不能为自己走出一个新抉择。
随着蘅念的目光愈发坚定,崇元更为烦躁,她最讨厌的就是这般果决又无悔的眼神了,简直与她所恨之人别无二致。
蘅念瞧出她这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有些不对,担心她是入了魔。
神族的叛徒与堕魔的神族是两回事,若崇元是后者,事情便麻烦了。
思及此,蘅念将体内魔血悄悄混进了神域中的棱锥内,因其颜色原本就深,外观上看不出差别,可一旦崇元不慎沾染,要么被焰阳魔血重创,要么受魔血所控,堕为傀儡,若是前一种情况,说明她还未入魔,若是后者,蘅念怕是要以战神的身份下第一道诛魔令了。
“崇元,你若堕魔便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诛魔大阵之下,绝无邪灵生还的可能。”
崇元置若罔闻,催动体内神力引动欲境,原本护在其周身的邪灵迅速被她吸入体内,方才被剑阵压下的身躯逐渐挺直,优雅美丽的神相在她身后显现,金光璀璨,芳华耀目。
蘅念几乎是在观察到她神相的那一瞬便打消了她堕魔的疑虑,如此纯正的神族血脉气息,绝不可能是魔。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小战神,你如今这副模样,瞧着真让人生厌啊。”
蘅念看见她眼中真切的厌恶甚为不解。
崇元不像是厌恶她,倒像是透过她在厌恶另一个人。
就在她神思之际,一声惨痛的吼叫令她重新回神,目光所视,金芒如流矢一般直逼眼前,尚未触及蘅念便感受到了灼人的温度蕴含其中。
她翻身向后退开,手中长剑在空中虚划了两下,猩红的十字裂痕凭空而出,蘅念伸出素手轻轻一弹,裂痕与金芒相撞,周遭如同静止一般,约莫两三息的功夫,崇元神力所化的攻击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坠落而下。
蘅念吹了吹指尖,嘲讽的话随之而出,“这便是你说的你死我亡?”
见之不语,她又道:“欲境之主,不过如此。”
崇元神情有一抹慌乱,她未曾想到蘅念能有如此修为,她集欲境所有生灵之力竟都被蘅念轻松化解了,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蘅念方才的攻击中竟然有一丝魔族气息。
她虽与魔族有过几次交易,但并未堕魔,那气息从何而来,莫非……
“哈哈哈哈哈哈。”
蘅念见她突然狂笑不止,心生不悦。
“堂堂神族战神,竟然与魔勾结,时樾若是知晓,不知是要先处置了你还是先来杀我呢。”
蘅念蹙眉,她这魔族血脉确实麻烦,但怎么样也轮不到眼前这个叛徒来置喙。
“不知崇元帝君可曾听说过神界不周山?”
蘅念见她听闻不周山后怔了一瞬,只当她是回忆起了往事,并未在意。
继续道:“本君记得当年路苍帝君来此寻过欲境妖花用以疗伤,而他的仙府内便有一扇通往欲境的大门,本君不才,正巧师承路苍帝君,若是本君直接通过此门将你带去神界交由戒恶镜审判,你猜……会发生什么?”
戒恶镜对主神的审判有别于其余诸神,因主神所掌控的神力过于强大,只要不曾堕魔,戒恶镜都会先选择清除那段导致主神滋生恶念的记忆,令其忘却过往,回归本心。
蘅念方才听其有一子,故而判断崇元的背叛与这个孩子有关,既然其子如此重要,想来让她接受戒恶镜的审判应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的。
只是蘅念没想到崇元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听见蘅念提及自己师承路苍之后反应异常之大。
“你方才说什么?你是路苍的弟子?”
蘅念并未作答,只是静静看着她发疯。
崇元在蘅念到来欲境后数次情绪失控,但唯有听见路苍二字后,蘅念觉得这是对崇元打击最大的一次。
她不清楚崇元与路苍有何旧怨,难不成是来欲境寻妖花时结下的梁子?
蘅念狐疑地看着崇元,识海中突然浮现出路苍那副不着调的模样,眉心突然跳了两下。
这老不正经的不会胆子这么大吧!!!
她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崇元了。
“你……你是不是和我师尊……相识啊。”
蘅念思索片刻,还是觉得用相识二字较为合适。
崇元冷笑,“难怪初见你时本君就觉得不顺眼,原来是路苍的孽徒。”
蘅念:“???”
她怎么就孽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