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只了?
怎么这么多……到底有多少只?
可恶……
呼……呼……
浓重的呼吸陡然扑在手臂之上,温荐迅速侧过身子,屈起手臂,他不避反迎,重重的一拳砸在扑来的狰兽口鼻之上,闷响被压抑在风沙之下,狰兽因吃痛而咆哮,捂着伤痛,退却到了风沙之后。
天地混响,昏暗不可见,温荐立于黄沙风暴眼之中,金钏绕腕,雷鼓声声,他抹了一把脸,将脸上混着沙砾的血水擦去,猛然回过头去,凌厉的眼神正对另几头想要扑上来的狰兽,被提前发现的狰兽猛然停住,巨大的爪子在沙地之中刹出浅坑来,警惕地回望回他。
一时之间,没有狰兽想要再度发动攻击,双方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温荐垂下眼,将狰兽群先前的动作迅速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先是一兽自他侧方巽位袭来,被他快速转身避过之后,又有两兽自他身后突然出现,且皆为从上而下袭来,似乎是知晓他可向上飞行,故意阻挡住他的向上之路,逼得他不得不转出腕间雷公鼓环,两兽各赏了一拳,拳击出之时,另有一兽直攻他下盘而来,倘若他跳起的速度再慢一些,狰兽的利齿就会触及到他的大腿。
如此种种,紧密配合,不求一击必杀,只小心翼翼地试探。
而至于他自己这边,若非霸下命符赋予他的力大砖飞之力,打这些皮糙肉厚的东西真是很费劲。可就算如此,同时面对十几头甚至更多的狰兽,依旧是十分吃力的。
更何况,在风沙尘暴之中,他不断地要分出体内灵力去对抗,体内的灵力在不断地被消耗着,迟早有一瞬会被耗空。
现下狰兽群的小心试探,大概率是怀了将他耗空在这里的心思。
不过,这般进退自如的兽群捕猎,必定有一兽为兽王指挥,温荐抬头环视周围,目光划过一双双猩红的竖瞳,最终将视线定在其中一双之上。
那双眼睛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逐渐向后退去,被其他的狰兽们遮挡住。
必须速战速决,破个口子出去,山阵已然开启,完全成型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它们不回家,想要死在这里,他可是要回家的。
他的手指微动,抓住此刻静默契机,先发制人,十二雷公鼓得出,墨云受到牵引而来,本就昏暗的天空更加压抑,趋向于完全黑暗。
金纹攀上面庞,丝丝雷电从他的身上溢出,冒着金寒之光,狰兽们被这股力量所惊诧到,四爪战战,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更有甚者,已然经受不住这股威压,企图掉头就跑。
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贯穿而来,威慑住那些想要掉头就跑的蠢兽们,于兽群之后隐藏许久的狰兽之王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温荐屈起身体,悬浮于空中,头顶的十二雷公鼓有韵律地挨个响起,每多响一声,萦绕于他身边的雷电就多一道,溢出的电流向上没入乌云之中,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来啊!”
温荐将身体弓起至极致,鼓点声逐渐密集起来,直至汇聚成一声足以撕裂黄沙风暴的咆哮,无数惊雷于同一时间落下。
相传,云海之上有一仙都,其上居有无数仙人,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可有一日,雷鼓震天,天降大劫,仙都坠落。
仙都坠落何处未被记载,但引得仙都坠落的庞大雷法却被记录了下来,佐以十二雷公鼓,将其命名为——坠仙都。
雷法三训,第一训,坠仙都。
惊雷破空而来,以其极快的速度,极广的范围,快速密集地打击至狰兽在的每一处土地,雷电如蛇,降落在它们结实的皮肉之上,瞬间引爆,火焰如花,炸开一道道骇人的焦黑痕迹,焦黑之中又渗出些暗红色的血来。
狰兽们四散奔逃,因疼痛和惊恐而失去了方向,有不慎撞到山壁,自己先将自己撞倒,亦有来不及奔逃者,被雷电掀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百万落雷之中,一道最耀眼的雷光穿透温荐的身体,雷电击中他的瞬间,他睁开双眼,双目炫光,面饰金纹,身若闪电,眨眼间已至这群狰兽之王的身前,腕间泛着金光的雷公鼓环似水流出,重新凝聚成一柄巨大又锋利的重剑。
温荐挥出重剑,万千雷电也有所感,听从召唤而来。
狰兽之王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弹跳起庞大的身躯,双爪朝着重剑的方向拍出。双爪触及重剑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重剑剑身激荡至温荐的手臂,两者抗衡,不遑多让。
此狰兽竟有如此之力,能用双爪硬接下他所幻化的镇岳重剑。下一瞬,一人一兽因着这股巨大力量的反弹而分开。
温荐翻滚过两个跟头,重新回到空中悬浮,一手将重剑扛在肩头,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擦去唇边淌下的鲜血,面色凝重地望着下方的狰兽之王。
而狰兽之王虽以双爪抗衡了一剑,但以重剑为引的万千雷电一个不差地全部打在了它的身上,它的状态也应该不算太好。
不过这些都是温荐的猜测,那只狰兽之王依旧拦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上,亢奋地大声咆哮着。
温荐微微抬头望向空中,此时落雷减弱,头顶乌云聚成漩涡,正缓慢消散,此一招式范围广,为他强行使出,近乎用去了了他大半的灵力,而这般毁灭性的雷法,对于发起者来说,都是有所反噬的,温荐也能察觉到自己丹田处隐隐泛着疼痛,恐再继续战下去,灵力的使用不能如之前般自然。
顾不得许多了,温荐再度蓄力,举着重剑直劈狰兽之王而去,狰兽之王翻滚着朝一侧避过,重剑劈在山壁之上,留下一道极深的痕迹,温荐抽出重剑,转身间隙,狰兽之王已然朝着他扑了过来,温荐举剑横劈而去,宽厚的剑身拍击到它的口鼻,于一瞬间改变了它扑来的方向,利爪擦过温荐的大腿,又在山壁之上划下几道重重的划痕。
温荐浮空而去,于狰兽之王后侧定住,大腿外侧传来火辣辣地痛楚,鲜血不断流出,染红了一片。
可恶,见红了。
温荐低头,只见山壁前的狰兽之王依旧跃跃欲试,他执起重剑,俯冲而下,一剑竖劈而下,此一剑蕴了好些灵力于剑气之中,于昏黄的风沙之中劈出一道月牙似的弧光,直抵狰兽之王而去。
然而,雷电衰弱,四散的狰兽群再度复苏,两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狰兽突然出现于狰兽之王之前,助它躲开此道重剑剑气,又有两只于温荐身后依次出现,在他躲过其中一只的袭击后,后背猝不及防中了另一只的利爪相拍。
他被拍落于山壁之前,以重剑撑着身体站起,眼睛环顾狰兽们呈半圆形的包围阵容,忽然嘴角上扬,没来由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本是不想用的,能被这群狰兽逼得不得不放出神兽,好像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但是转念又一想,用了之后能快点脱身,他没必要和这群狰兽争什么了,而且这些蠢兽,除了额头上的顶角有一点点的用处之外,其他部位没有一点价值,杀了都多余。
他想着,又冷笑了一声,手中的重剑幻化顺着手掌向上游去,收回手腕之上,天空之中的十二雷公鼓亦被收回,墨云消散,雷光不再。
狰兽们以为他束手就擒,发出此起彼伏的胜利咆哮,脚步轻柔地靠近他,包围圈逐渐缩小。
温荐起手捏诀,身后的山壁之上出现一个光点,还未展开,只见那些原本兴奋的狰兽们忽然变了状态,身形神态由迟疑,到如临大敌,再到害怕,不过短短五息。
它们像是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就连狰兽之王也是,狰兽之王侵略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惧,因为太过于害怕,甚至是连逃跑都不敢,过了两息才想起来,立刻转身而去,撒开四肢拼命地跑走。
温荐被它们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自己将阵诀记错了,回过头去确认了一下阵法的开合程度,还不到一半,连神兽的气息都没有逸出,这群狰兽在跑什么?
跑什么就算了,那这个阵他还要不要继续开啊?
温荐十分无语地将阵法收回,忽然神色陡然一凛,呵斥道,“是谁?”
风沙之中隐隐飘出一片白衣衣角,人影藏在风沙后,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人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看起来走的很吃力,每走一步就会被风沙吹得身子摇摇晃晃。
她带着幂离,小小的身子全都藏在白纱之中,风沙吹的她艰难,却还是坚定地向他走来。
温荐已经知道是谁了,他很难去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有点惊讶,又有点欣慰,还有点怅然若失。她终于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掀开幂离白纱,要抬头看自己,张开嘴想说话,但是却吃进去了一嘴的沙。
有点蠢,还挺好笑的。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遮挡风沙的灵力渡到她的身上,她的嘴一张一合,应该是在说话,风沙太大了,他听不清,俯下身子去,将耳朵侧在她的唇边,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畔。
“……你就应该早点把鼓收起来,我才好去蛊惑那些野兽,不过你刚刚那个落雷好帅啊,能不能教我,算了这个之后再说吧,你还能飞起来吗?我出来的时候山阵刚升起来,现在应该到半空之中了,你飞起来,我们快点进山阵……”
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什么鼓?又什么蛊惑?
下一瞬胸膛被她锤了一拳,“你被打傻了吗?我说山阵要闭合了,快点带我进山!”
温荐没说话,忽地伸出手去抱住她的腰,眨眼间,腾空而起,她的尖叫环绕在耳边,温荐将渡在她身上的灵力撤掉,很快又听到她呸呸呸呸的声音。
好好笑啊,他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愉悦了起来。
他带着她朝着山顶的方向飞去,看到了正缓慢要于顶端闭合的山阵,山阵闪着荧黄色的光芒,其下似一道透明的墙体,将卷过来的风沙尽数遮挡住。
温荐稍微停留了一下,待看到山阵完全闭合,才带着她向下降落。
外面的风沙吹不进来了,但不代表里面没有风沙了,空气依旧浑浊,温荐带着她降落在一处山道,左右辨别了下,才找到藏在隐蔽处的洞口,洞口被一个石门所封闭,繁杂变幻的花纹流淌在石门之上。
这是山阵的第二层,温荐掐出一个指诀,几个气团弹在石门之上,石门打开一个仅供一人进入的缝隙,两人进入石门之中。
进入山体,两人才算完全放松下来,小五将头上的幂离摘下,抖着上面的沙,同时也扭着身体,想要将身上藏的沙也完全抖掉,她觉得自己像是从沙土里爬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哪里都是沙。
山腹甬道两侧种了发光的苔藓,星星点点地发着光,但是足以使两人看清彼此,小五这时才看到温荐身上的血迹,惊道,“啊!你的腿,是受伤了吗?严重吗?”
温荐刚从那嗡个不停的风沙天里出来,冷不丁又听见她大叫,捂着一侧耳朵道,“别喊这么大声。”
他低头,血已经完全将他右腿裤管染红,疼痛虽有,却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而被要求小声的小五,很不高兴地咬咬牙,闭上嘴,背过身跳着脚要去看山壁上的苔藓。
见她跑掉,温荐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又拎回身前,看着她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么危险,你怎么敢过来的?”
小五觉得很委屈,她千里迢迢排除万难,跑去救他的,为什么他上来就是一番责问,气得她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牙齿磨过两侧腮帮肉,真是气死了!
温荐见她不语,目光扫过她的脖颈,将她的衣领又向下折了些,蹙眉问她道,“你脖子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天天就会发问,自己看不到吗?就是肿了啊肿了!被人掐肿了!
她不耐烦道,“肿了。”
温荐原本是想问她怎么肿的,但是又见她极度抵触的情绪,一时之间也不敢再问了。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两息,陡然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她脸上的蝴蝶面具,他的手指摸过面具上的凹凸花纹,同时也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气鼓鼓地抬头瞪着他,一双眸子黑到极致,里面缀着些苔藓的点点光芒。
温荐迟疑了下,还是拨弄了一下蝴蝶面具藏在她发间的卡扣,啪嗒一声,面具从她的脸上掉落到他的手心。
小五还在瞪他。
温荐心里有点发毛,这山腹内好安静啊,一时有些没法适应,他又发声道,“你说话啊?”
“把面具还我。”小五伸手。
温荐捏着面具不想还,但又真怕给她惹急了,犹豫了半晌才将面具递还给她。小五接过面具,并没有着急戴上,而是指着自己说,“你看到了,我是小五,不是什么齐百舸。”
“是蒲安让我来的。”她沉默了一瞬,又改口道,“也不完全是他,是我自己想要来的。”
“我是来寻仇的,寻仇的对象是——”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悠悠道,“是言衷,但是显而易见我打不过他,也杀不了他,我和他之前的差距,有这么这么这么大。”
她将胳膊伸长,比划着,“所以,我想……喂,你又笑什么?”
温荐的笑声很轻,明显是在努力憋住的,奈何小五耳朵真的太好,一下就被发现了,温荐连忙握拳挡在唇边,努力憋住的同时道,“我没有笑啊,所以,你想,你不会是想要让我来帮你吧?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深,你怎么敢的?”
小五没反驳,这些事她都知道,她凑近了些,低声问他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话题转的未免也有些太快了!温荐挑了挑眉,“有点想知道,但是不知道也无伤大雅,无论孩子父亲是谁,那个孩子都是我阿姐的。”
“巧了,你的言衷哥也想知道,并且威胁我,说我若是在七日内不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会引爆我体内藏着的爆炸阵法。”小五捋了捋思绪,由此为点,开始娓娓道来有关蜂巢塔的一切。
温荐说的不错,她怎么敢的?按照言衷与温氏姐弟的关系,她就应该将自己的身份捂死,日后寻一个好机会从定王宫中撤退,再努力和蒲安学一些术法,她还年轻,还可以搏一个未来。这是最为理智的做法,唯一的问题就是,未来杳杳,再想寻仇可能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对于逃跑这个选项,她犹豫了。
而犹豫意味着不满意。
此外,在她来定王宫前,蒲安也曾说过一些令她豁然开朗的话,虽说是言衷亲手割破了她的喉咙,但在那种情形下,或许是无奈的自保之举,朝他复仇之余,更应该将幕后的黑手揪出。蜂巢塔背后之人,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认真地思考,观察,直至当言衷问她是谁派来的,命她想办法得知温好的孩子是谁的,她才有些明白言衷与温氏的关系。
至少蜂巢塔一事,言衷一定是瞒着他们的。
基于这些判断,她才敢将她此行来的目的告诉温荐,至于温荐是否会相信她,或者认为她别有居心,那是下一步要完成的事了。
她尽量言简意赅,以最快的速度讲清楚这件事情,她看到温荐由满脸戏谑再到面色凝重,心想就算自己当下被拍死在这里,她也算是在温荐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了。
“故事编得不错,但是这些,我会再与乾王宫核实,你最好没有骗我。”温荐说道。
说起乾王宫,小五想到了蒲安,她哎呀一声,蹲下身去,一只手伸进一直提着的木箱,在里面掏啊掏啊,终于将鬼草纸笔掏了出来,递给温荐道,“差点忘了,我还写了遗书,没想到我居然顺利活下来了,可是我不会写字,你帮我写一下,告诉蒲安我很好,我过段时间就回去找他。”
温荐轻挑了下眉,举着那张鬼草纸看了半天,问她道,“这是遗书?我还以为是你把谁毒死了,找他求救呢?”